天命难违
小时候,大年三十的晚上,村上是要放烟花的。那是我们村远近闻名的节庆活动。
夜幕降临,挨家挨户大红灯笼高高挂,大红对联贴满门,满耳朵都是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满鼻子都是迷迷离离的硝烟味,满世界都是花花绿绿的碎纸屑,满街筒子都是挤挤挨挨的人们。姑娘要花,小子要炮,大人们换上件干净的外套,每家每户只留下一个看门照香火的,就都一窝蜂赶到大戏台前的场院里来。烟火放起来,一天的璀璨遮掩了漫天的星斗。
我们这些七八岁的半大小子,最喜欢追逐那烟花爆炸后随风飘落的降落伞。一排炮仗打到天上,噼里啪啦炸开了花,一朵朵小小降落伞纷纷绽开,在礼花点亮了的天空,飘飘悠悠随风而下。这天上掉下来的稀罕物,捡到一朵,我们会玩上好几天,会给年节带来无尽的欢乐的。我们一群,不,应该是不知道有几群我们这样的孩子们竞相追逐。可惜,那小伞都在离我很远的地方降落,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捡到的孩子欢呼,想象着明天,或者明天的明天,他那炫耀自得的眼神。终于,一朵小伞从遥远的夜幕里闪着灯光向经过我的头顶飘了过去,我仰着头,盯着那朵悠悠飘落的小伞,脚步急如星火,挤过一堆又一堆人群,奋力追赶。眼瞅着已经触手可及,我兴奋地伸出了右手……“啪嚓——”一个大马趴,我扑倒在冻得硬邦邦的地上,眼前一黑,如同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绊倒我的是横在那里的一根圆木,不知道是谁家在那里晾着,等干了做房梁用的。那伞早不知道被谁抢了去……我就是这命!
本来是不怎么相信所谓天命的,然而,每每临近一个高地,或者说我人生中的一个目标,我就会上演这一出孩子时期就已经上演的悲剧,近半个世纪了,几乎成为一种定律。
那天,应该是我手术后的第三天,我躺在病床上,儿子坐在床尾。他是到北京出差,要回山西的工程部去,特意留下来陪我两天的。我想起了我的命,当笑话一样说给他听。
四年前,你刚上大学,大家见了我都说:儿子都上大学了,这下你没事了。结果,就在那年的元旦,我查出了腺性膀胱炎,在学期结束的时候住院了,做了电灼术。在医学上,腺性膀胱炎被称作癌变前期。在这之后,是长达两年的化疗时间。
这个学期,你上班了,大家见了我又都说:儿子都上班了,这下你没事了。结果,我这跟腱就在不经意间扯断了,住了院,又做了手术。据说,今后再也不能做剧烈运动了,我将从此告别运动生涯。
儿子也是笑着说:那我结婚的时候可不敢告诉他们了。
说归说,笑归笑,不过,说实在的,越临近知天命之年,我却越以已知天命而自居,口口声声说:难道非得到了50岁才知天命吗?自诩经历多了,大起大落过了,对一些事情看得开了,就已经知天命了,殊不知,往往都是一边嘴上说知了,认了,可心里还是多多少少有些不安分的。这次的跟腱扯断可作为明证。
住院的第一周的周日,五班同学代表到病房里来看我,送来一小信封,里面是一张张记录同学们问候的小卡片,其中一张是这样写的:老师呀,您没事的时候喝喝茶水,修修胡子,写写博客,多好,非要鲤鱼跳龙门,得,闪着了吧。
我是笑了的,笑得满眼泪花——唉,连孩子们都知道我之行为已经跟我之年龄极不相称了,而我还没有觉知,当时是调了课,换了运动鞋,信心满满地走向操场的,只是还不料,这一去居然是永远告别了运动!
孩子们送来一束转运竹,青青的,竹节挺拔,只在上端做几个盘桓,青青的竹叶便在这盘桓的关节处生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我读懂了它的寓意,也不知孩子们是否就是那个用心,反正,我这霉运确是该转变一下了。
六班的孩子是在我出院后的周末到家里来看我的。那天外面下着小雨,十几个孩子都在楼道里换好了塑料纸的鞋套才进来的,他们说很想念我,问我是不是真的想他们。当然想,这些可爱的孩子们!临了,他们中的两个也给我一个礼物,打开看时,是一笔筒,上面的高浮雕是乘风破浪的一艘帆船,船帆上赫然写着“一帆风顺”。我读懂了孩子们的用心。
今年是我的本命年,在老家俗称“本九”,姐姐和嫂子们春节前就忙着让外甥女侄女们张罗红内衣红腰带什么的,我谨遵嘱咐,不敢差池;在网上看到,今年的我适合佩戴水晶饰物,儿子在毕业前,亲自跑到东海去,为我买来水晶手机挂件,只是我手机换了,没了挂饰的地方,可我的手机袋上是系着一块的,一直在车上放着;每当开车出游,妻子都会把连桥从南洋带来送我的的沉香木手链给我戴上,我知道她的良苦用心。
谁会想到就在校园里,没有旁人的任何干扰碰撞,自己的跟腱就会扯断了呢!天命难违!《论语》上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即是天命,我认了。
但愿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我的灾难从此度过了!
写于-11-15
那一段艰难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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